在春天，每当回到故乡，我总会想起一支熟稔的歌谣：“春雨蒙蒙地下，刷刷刷刷，刷刷刷刷，绿了河边的杨柳，红了村前的杏花......”

这“吹面不寒杨柳风”，这“沾衣欲湿杏花雨”，沾湿了我的眼眸，濡染了我的心情，随了乡人粗狂苍远的吆牛调，我的心儿也在泥浪翻涌的犁铧下悄悄发芽......

春雨蒙蒙地下，春天的雨水是珍贵的，农人说：春雨贵如油。俏皮的小雨点最懂农事，它们踩着春天的节令来了，落在灰蒙的屋檐上，落在干涸的田野里，也落在定居成都草堂的杜甫心中，溅起了喜悦的泪花。他在春夜的小雨中徜徉，吟唱一首春雨的颂歌：

好雨知时节，当春乃发生。

随风潜入夜，润物细无声。

野径云俱黑，江船火独明。

晓看红湿处，花重锦官城。

——《春夜喜雨》

春雨带来的喜悦之情，洋溢在诗人的每一个字词里，一个“好”字唤起了怎样丰富的联想，一个“知”字，简直把春雨拟人化了，它最懂久旱逢甘雨的农人的心思。随着痒丝丝的风儿，春雨潜入朦胧夜色，静悄悄地润泽大地，滋养万物。天亮了，锦官城里的花儿重重叠叠都开了，诗人心中的花儿更为娇美啊！

春雨蒙蒙地下，下在早春二月北方的土地上，下在春野里斑驳的残冰积雪上，也下在了唐代诗人韩愈的心田，他在给好朋友张籍的诗中，掩饰不住喜悦说：

天街小雨润如酥，草色遥看近却无。

最是一年春好处，绝胜烟柳满皇都。

——《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》

春雨竟让诗人的眼睛如此清明，以至于看到了常人不曾留意的初萌草色，说出了常人心中所想却说不出的诗情。一年之中最好的美景，四季中最美的风光，是春雨润泽出来的，老朋友啊，快快随我出城看春雨、看春光吧，初春的草色都比那满城处处烟柳的景色，不知要胜过多少倍呢。

春雨蒙蒙地下，下到沟沟坎坎的泥土里，下到花花草草的心眼里，也下到了明朝戴笠披蓑的放牛娃小解缙的身上，他一哧一滑牵着牛儿走着，一个趔趄滑倒了，摔了个仰八叉。田垄地边的乡人看见了，指着小解缙和他的牛儿哈哈大笑。神童小解缙从地上爬起来，甩了一把泥水，高声朗诵即兴而作的诗，回敬笑话他的叔叔伯伯们：

春雨贵如油，下得满地流。

滑倒解学士，笑坏一群牛。

惊得乡人向他直竖大拇指，连连叫好！为何“笑坏一群牛”呢？因为春雨刷刷刷刷地下，小草咯吧咯吧地长，咀嚼了一冬干草的牛儿高兴呀，它们有得丰茂甘美的青草可食了。

春雨蒙蒙地下，刷刷刷刷，刷刷刷刷，春雨是有色彩的。晚唐诗人韦庄说：

春雨足，染就一溪新绿。

柳外飞来双羽玉，弄晴相对浴。

——《菩萨蛮.春雨足》

这雨脚细细密密，是翠绿的颜料吗？把小溪两岸的行行杨柳都染绿了，引来了一对痴情的鸟儿，在雨中相互洗浴。南宋抗金名将、诗人陈与义写道：

二月巴陵日日风，春寒未了怯园公。

海棠不惜胭脂色，独立蒙蒙细雨中。

——《春寒》

早春的巴陵之地还是料峭寒意，似乎令田园的主人都有些胆怯，可一场蒙蒙细雨把一株株海棠都着上了迷人的胭脂红。

春雨蒙蒙地下，刷刷刷刷，刷刷刷刷，春雨里有动人的春声。晚年奉诏入京、客居临安的陆游，听了一夜淅淅沥沥的春雨，他想家了，有感而发：

世味年来薄似纱，谁令骑马客京华。

小楼一夜听春雨，深巷明朝卖杏花。

矮纸斜行闲作草，晴窗细乳戏分茶。

素衣莫起风尘叹，犹及清明可到家。

——《临安春雨初霁》

在异乡的雨声中，他百无聊赖写字品茶，联想雨晴后深巷中该有卖花女吆卖润着雨水的杏花吧，那一声声抑扬顿挫、清甜动听的吆喝，该是故乡春雨中最美的音乐了，呵呵，此地不可久留，清明时节我就要打马回归故乡。

春雨蒙蒙地下，刷刷刷刷，刷刷刷刷，春雨里有老农喜悦的笑语。农谚云：“春得一犁雨，秋收万担粮。”、“春天三场雨，秋后不缺米。”在农人眼里，春雨是鲜灵灵的油绿，是黄澄澄的金色，是丰收的乐章，是世间最美的风景。北宋七品芝麻官田昼向以“有善政，民甚德之”而知名，他冒雨行走春野，感知农人的喜乐，他写道：

老夫七十妪与齐，五尺就门生两儿。

夜来春雨深一犁，破晓径去耕南陂。

——《筑长堤》

诗中一对年届七旬且有二子的老农，看到贵如油的春雨是什么心情啊！这一场春雨下得足足有一犁深，赶紧披蓑早起，去耕南坡的二亩田。南宋廉吏魏了翁在《题谢耕道一犁春雨图》描述得更细致，诗曰：

床头夜雨滴到明，村南村北春水生。

老妇携儿出门去，老翁赤脚呵牛耕。

一双不借挂木杪，半破夫须冲晓行。

耕罢洗泥枕犊鼻，卧看人间蛮触争。

虽是题画诗，却写得通晓易懂，生动形象，真实记录了农人趁雨后墒情耕作、自足自乐、与世无争的心境。

春雨蒙蒙地下，刷刷刷刷，刷刷刷刷，此刻，你是什么心情呢？我想起了小学语文课文里一首儿歌《春雨》：“滴答，滴答，下雨啦！种子说：下吧下吧，我要发芽！梨树说：下吧下吧，我要开花！麦苗说：下吧下吧，我要长大！小朋友说：下吧下吧，我要种瓜！滴答，滴答，下雨啦……”

-作者-

刘琪瑞，男，山东郯城人，一位资深文学爱好者，出版散文集《那年的歌声》《乡愁是弯蓝月亮》和小小说集《河东河西》。